高等教育的理论思考——济南大学党委书记范跃进在我校暑期处级干部培训班上的报告

 

    作者简介：范跃进，济南大学党委书记、教授，山东省学位委员会委员，省社会科学人才库成员，省“百人工程”理论人才，山东省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山东省高等教育管理学会副会长。范跃进书记长期担任高校领导职务，具有丰富的党务和管理工作经验，对高校的建设管理和教育教学规律进行了大胆探索。发表专著10余部，教育管理类和学术论文100余篇，在我国高教界和学术界产生了重要影响。

 

    我们首先回顾一下从1998年以来中国高等教育的发展，以及如何认识这10年的发展。现代教育的发展无论在社会、在学术界和各级人事中存在不同的认识。我一直也在关注这个讨论，和大家交流一下；第二个问题是谈十年高等教育发展之后，存在最突出的问题是什么。我把这些问题称之为“危机”，也就是说这些问题已经到了很严重的程度；第三个问题谈高等教育的改革。这十年来随着高等教育的发展，各个高校都在改革。到底改什么，应该怎么改，我谈谈我的体会和认识；第四个问题，谈中国现代高等教育共性的问题。
    一、中国高等教育的发展问题。
    （一）从98年以来中国高等教育迎来了最好的黄金时期。这十年高等教育的发展在世界高等教育发展史上也应该说是最迅速的时期，是任何一个历史时期，如何一个国家的高等教育发展都不能比拟的。世界高等教育的发展有一千年的历史，中国高等教育的发展有一百年的历史，在这么长的历史时期里，中国这十年高等教育的发展速度是罕见的。1998年我们国家的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只有8%左右。根据高等教育十五、十一五发展纲要，我国原定在2010年高等教育的普及率为15%，而我们到2006年就达到了21%。1998年全国高校的在校生规模只有400万人，2006年已经接近了2400万。高等教育的发展主要体现在高等教育的基本建设和装备水平有了极大地提高：
    第一个方面，学校的占地面积在迅速扩大，很多学校的占地面积是原来的几倍、十几倍。办学空间的扩大是有好处的。大家心情不好的时候在海边一站，豁然开朗。在一个狭小的环境中去培养人，往往受到影响。它影响人的视野、影响人的心胸、影响人的性格；
    第二个方面，办学规模扩大，基本条件也有巨大改善；
    第三个方面，装备水平有了巨大提高。这有利于我们教学水平的提高和对人才的培养。为此，高校的建设者们付出很多，但看到学校巨大的发展也很欣慰。规模的扩大还体现在在校生人数的扩大。随着高等教育的大众化，在校生人数惊人地发展。我们山东省高校平均的在校生规模已经达到了10000人。
    第四个方面，随着规模的扩大，办学效益在不断提高，教职工的收入也在逐步增加。
    （二）对高等教育的发展如何认识？这个问题在思路上有些分歧。这几年高等教育的发展到底对不对？是不是发展太快了？发展当中存在什么问题？这值得研究。社会对高校的发展存在的谴责主要有：认为占地面积太大，有圈地之嫌；认为学校建设太奢侈，有炒作之嫌；认为大学生就业难，招生规模的扩大造成了就业的问题。我们到底如何认识这十年高等教育的发展？我认为这十年的发展从整体来看，应给予充分的肯定：
    1、高等教育的发展是国家和社会发展的需要。随着国际经济一体化。国与国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密切，国界的概念在经济的领域越来越淡化。经济的竞争首先体现在产品的竞争。把产品卖出去，国家就富裕。但我们出口的产品主要是服装、玩具等低端产品。产品的竞争背后是技术的竞争。技术含量高，产品才能占领市场。技术的竞争背后是人才的竞争。人才的竞争背后是教育的竞争。国家与国家的竞争归根到底是教育的竞争。一个民族的高等教育部发达，那他肯定没有出路。在世界经济的竞争中，他肯定要落伍。我国社会经济的发展需要发达的、高质量、成规模的高等教育。
    2、高等教育的发展是普通百姓接受教育的需要。我国的人口基数庞大，人们接受教育的需求比较旺盛。我们这十年高等教育的发展使几千万孩子有学上，几千万个家庭受益。大学生就业难是不是高等教育发展的必然结果？我认为这是讲不通的。从世界高等教育发展的历史来看，学生规模的扩大，肯定会使就业产生一定的变化。再进一步讲，如果高等教育不发展，孩子长大仍然要就业，而且要提前就业，压力会更大。那种就业是低素质的就业，会对国家、对社会带来更大的威胁。
    二、高等教育存在的最突出的问题主要是什么？
    在这十年高等教育与的发展中，有些方面存在一定的问题。存在问题既有政府的因素，也有高校自己的因素和社会的因素，是个综合的问题。
    （一）第一个危机是经济问题，或者叫债务问题。各高校都面临经济的困难。高校征地、盖房子、购进设备等等的钱，都是高校从银行的贷款。这和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变时期，高等教育发展的需要有关。政府要求我们扩大规模，实现高等教育的大众化，但提供的资金不足。这时银行的银根比较宽裕，认为给高校贷款没有风险。高校发展教育的需求和银行放贷的需求结合在一起，形成了高校的负债，同时也促进了高等教育的大发展。国家教育部要求：高校每招一个学生要有一分地、27平方米的建筑、有7000块钱的仪器设备、有80册图书。这样每招进一个学生国家要投入5万元。政府投入不足，就出现两个问题：一是标准达不到，二是学校从银行大量贷款。面对高校的负债，应该怎么办？通过学校的广泛呼吁，政府认为债务应该由他们解决。但应该如何解决，现在没有出台具体措施。债务还不上，有三个“不堪重负”。第一个，政府不堪重负。十年高校基本建设十年投资550亿，另外130万在校生，教育的拨款要70、80亿，政府财力无法承担；第二个，家庭不堪重负。一个学生四年要花费4万块钱，这对一个低收入家庭来说难以承受；第三个，高校不堪重负。政府投入不足，收费又不能提高，压力全集中在高校身上。如果债务问题不解决，教学水平、科研水平跟不上，高等教育可能面临下滑的危险。
    （二）第二个危机是质量问题。学生内在的品格、素质、学识、修养等各个方面评价，高等教育的质量确实有堪忧之处。
    原因之一，随着高等教育的大众化，高校的一些管理者在教育理念上不清晰。从高等教育发展史上讲，教育理念大约有三种：第一种，我把它称之为理想主义理念。象英国中世纪的大学，认为大学是社会的中坚力量，是社会的助推器，是社会的领跑者。温家宝总理在复旦大学校庆时讲：“大学应该培养仰望天空的人”。第二种，人文主义理念。认为大学应该培养富有个性的人，张扬每个人的个性，让他成为他自己，而不是固定一个模式。第三种，工具主义理念。把学生培养成工具。我们到底要培养什么样的人。现在强调就业，就业率低就说你这个学校办得不好。现在出现了一个词叫“订单式培养”。教育改革存在盲目的问题，不知道到底要培养什么样的人。这是我们教育出现质量问题的一个重要原因。
    原因之二，招生规模的迅速扩大，造成师资力量不足。师资力量的匮乏，不仅是数量上的匮乏，更重要的是质量上的匮乏。我们对学生采取大规模的培养方式。大课堂上课，对学生的启发、教育肯定达不到预期效果。因材施教遇到很大的问题。
    原因之三，教师队伍的责任感有弱化的现象。在没搞计划经济的时候，教育是神圣的，是天底下最光辉的事业。现在大学的情况是上完课以后学生很少能找到老师。特别是一些高校建设新校区，新生全在新校区，下课以后就剩几个辅导员，失去了大学的氛围，这就和老师的责任心有关系。有的老师甚至改作业也要奖金。用价值来和学分交换是非常危险的。教育质量问题还可以从学生方面分析。作为高等教育的管理者，我们必须思考，我们如果连一代人都培养不好，就耽误了一个民族，耽误了一个国家。我们有责任认真研究高等教育存在的问题。每一所高校都应该把问题搞清楚，把症结找出来，把问题解决。
    （三）第三个危机是学风危机。从反面来说，现在的高校存在“三浮”：浮浅、浮躁和腐败。
    1、从浮浅来讲，在我们的大学群体之中，静下心来，面壁十年，踏踏实实做学问，把学问作为生命一部分来做的人是屈指可数的。何中华教授在讲大学文化的时候，把大学教师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为职称而做学问，为评职称而搞科研。第二类是为职业而做，为了教师这一门职业而做学问，成为一名合格的职业者。大学里缺乏的是第三类，即为志业而做学问的人，为追求科学、追求真理、追求艺术而做学问是最高境界。对高校教师做学问的这三类动机分析具有一定的普遍性，也有一定的道理。为我们国家和社会做出巨大贡献的大家，几乎没有建国后出生的，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从学生方面来讲，现在也存在治学方面比较浮浅的问题。学生可以分为这样几类：为文凭而学习，为就业考研而学习，为完善自我而学习，为民族复兴而学习。我曾针对学生的学习动机做过问卷调查，前两种情况占了相当大的比例。
    2、正因为学风浮浅的问题存在，导致了第二个问题，学风的浮躁。浮躁不仅是学校的问题，而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社会现象。做买卖的人浮躁，为了快点赚钱，制造假冒伪劣产品；当官的人浮躁，做假政绩、假数字，急功近利；做学问的人浮躁，就不能踏踏实实做学问。从高校的情况来看，我们应该给那些静下心来、不图名利、严谨治学、用生命来做学问的人以自由的空间。现在高校里有个词，叫“跑课题”。艺术界还有个词叫“包装”。教育界也热衷于评奖，热衷于考核，这些现象都与我们的制度设计有关。
    3、诸多现象加在一起，就会导致高校腐败。现在高校的声望出现了一些问题，学术腐败是非常危险的。如果科学实验的数字、结果都是造出来的，那么危害可想而知。学生的论文写作抄袭现象很严重，如果任由这种现象存在下去的话，大学何谈竞争力。
    在世界经济日益一体化的情况下，大学本身已经没有国界的限制，我们如何到国际舞台上竞争。高等教育十年来取得了很大的发展，但是现在财政问题、质量问题、学风问题是使中国高等教育屹立于世界高等教育之林的最大威胁。这些问题解决不好，中国的高等教育很难在世界高等教育的体系之中占据竞争力。
    三、高等学校改革
    这些年，高等学校的改革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从总体上看，高等学校的改革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管理体制的改革，后勤体制的改革和教育教学的改革。这三方面的改革都和前面提到的三方面的危机有关，要通过改革使这些问题得到缓解、化解和解决。
    （一）管理体制的改革。
    管理体制的改革包括两个方面：
    第一个方面是改革政府与高校的关。高校与政府关系的改革，把原来国家管理的一些学校交给了地方、交给了教育部，但是并未从根本上触及政府与高校的关系。政府和高校的关系从世界上来说有三种类型：第一种是市场基础型，即政府与高校的关系没有隶属关系，没有附属关系，没有直接的管理关系，政府通过市场引导高校。比较典型的就是美国。第二种类型是政府督导型。这种类型典型的是英国。政府对高等学校有一定的管理关系，高等学校的学费是由政府拨款的，高等学校的科研是政府引发高校面向教授招标的。但是为了使高校保持独立性，政府不同高校直接发生关系，政府的拨款是通过拨款委员会或评建委员会进行的，由两个委员会引导高校的发展。第三个类型是政府控制型。我们国家就是这种类型。政府对高等学校实行直接的引导和控制，高校的主要领导、专业计划、重点学科、重点实验室等都是由政府决定的，经费由政府直接拨款。
    第二个方面是高校内部管理体制的改革。归纳起来，改革主要有四个方面：干部制度的改革、用人制度的改革、职称聘任制度的改革和分配制度的改革。第一个方面是干部制度改革。干部制度改革不是要人下台。高校的领导体制是党委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这是非常明确的，也已经进入了法律，没有什么可改的。高校这几年改的实际上是内部的人事分配制度。干部的改革的关键是要形成一套激励机制，要激励人的上进心，给人一定的压力和责任，承担起自己的岗位职责。第二方面是用人制度的改革。职称制度改革不是要人下课。用人制度的改革不是要人下岗，关键也是形成一种激励机制。第三个方面职称制度改革。所有的职称实行聘任制，使每一个人得到自己的归宿。大学最根本的任务是育人，副教授以下的聘任都要看教学，首先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教师。但是如果要成为教授，必须要有较高的学术水平。所以高校改革，领导干部要有清醒认识。第四个方面是分配制度的改革。根据教师工作良来确定收入分配。现在很多学校的分配制度对我们学术风气的净化、内在质量的提高构成一种不好的导向，最大的问题是导致人弱化了自身的职责，看重了自己的报酬，出现了拜金主义倾向。这几年高校纷纷进行分配制度的改革，既有成功的经验，也有失败的教训。但总的看，新的机制正在形成。
    （二）后勤体制的改革。自1987年国家提出后勤体制的改革，提出后勤社会化的概念，各个高校也进行了探索，但仍没搞清在理论上高校后勤如何社会化的问题。高校后勤改革有三个原因，一是解决后勤大锅饭的问题，二是高校后勤存在巨大浪费的问题，三是解决高校领导精力投入过多的问题。高校后勤体制改革就要从这三个方面进行，针对这三个问题，高校社会化如果单纯交给社会去办是走不通的，这不符合中国国情。中国高等教育规模大，而且集中在中心城市，这两个因素决定了高校后勤不能外放。另外，中国高校还承担稳定的任务。高校后勤必须改革，否则高校负担会越来越重。高校后勤改革实践要按照投资多元化、管理契约化、运行企业化的道路来走。高校后勤有些投资可以实现多元化。高校与后勤的管理以契约化的形式实现，后勤内部实体必须按照契约的规定运作。后勤服务要强化责任意识，树立服务理念，创造出一套体系。
    （三）教育教学改革。各个学校都是个融合的整体。高等学校根本任务是培养高素质人才，因此，对教育教学的改革是必须的。中国高等教育的发展史就是一部改革史。哈佛大学是世界著名大学，也在持续不断的进行教育教学的改革。最近，哈佛大学又提出了人才培养的新目标，即培养的学生具备三种能力。第一种是分析学习的能力，继续不断的终生学习的能力。第二种是持续不断创新的能力。第三种是对世界各种不同文化的理解和驾驭能力。2007年哈佛大学与时俱进，更新了全部的本科课程。中国高校的改革也应是不间断的过程。
    高校进行教学改革应该注意两方面的问题。第一，高校的管理者必须有与时俱进的质量观。要把培养人才的标准搞清楚。第二，高校改革最主要的是找到人的自我完善与职业准备的结合点。理工大学实行的完全学分制就是教育教学改革的一次大胆尝试。知识是一个学习的过程；能力是在过程中掌握的东西；而素质是在一种文化状态下养成的过程，是一个积蓄的过程。这三方面在同一个教学体系中是有所区别的。因此要塑模块，选择适当的素质培养模式。要抓好课程建设，选择有利的课程体系。要大力支持学生工作，扶持学生社团，鼓励学生创新。可以有目的的设定若干模块，如就业模块、考研模块、公务员模块等，根据高年级学生的目标志向建立能力培养体系。
    四、今后高等教育要实现和谐发展。
    为促进高等教育又好又快的发展，高校必须牢固树立三种观念：
    （一）科学的定位观。任何学校都有自己的实际，都在国家高等教育体系中占有一席之地。但是高校要发展成什么样子，如果高校的领导者对此没有一个科学的定位，那么高校的发展就是盲目的。要明确什么是大学、更要知道大学是什么，明确大学内部发展规律，这是一个更深刻的问题。大学是什么是大学的应然状态，是大学未来的规划和选择。中国大学存在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是大学不能科学定位，大学的面貌日益雷同，大学的一致性越来越强。这和高校管理者没有对自己学校的准确把握，没有对高等教育发展趋势的准确认识有关系。梅贻琦说：“大学非大楼之谓也，是大师之谓也。”强调了大师的重要性。一个大学最关键的是有个大教育家。如果一个大学有个大教育家做校长，那它发展的前途将是不可估量的。我们的大学存在诸多的问题，就是因为我们的大学管理者中缺乏真正的大家，大教育家。
    （二）先进的文化观。今后学校的发展要有先进的文化。科学的文化观是一个学校真正的内涵。办大学就是办文化，传承文化，创造文化。好大学和一般大学最大的差别就是文化的差别。一个大学真正的建设不是大楼的建设，不是仪器设备的建设，而是文化的建设。
    文化的建设，我理解应该分为三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物质文化，也叫做表层文化。校园硬环境要好。环境对人的影响很大。斯坦福大学的校长每年开学典礼时，都要说同样一句话：斯坦福大学的每一棵树、每一棵小草、每一面墙壁都在向同学诉说着美。第二个层面是制度文化。我觉得目前高校只有制度，还没有形成文化。重视制定，轻视执行，重视原则，轻视细节。什么是值得文化？就是当制度的规定变成校园里每个人的习惯时，才能形成文化。第三个层面的文化叫精神文化。这是一个大学的内核，就是指一个大学的价值诉求是什么，他的理想、信念、价值、品性是什么，形成这样一个价值观、氛围。这是一个大学内涵发展最关键的东西。我们大学的老师应该传承知识、培养人才、收获欣慰；科学研究、追求新知、收获愉悦；自由探索、独立批判、收获惊喜。高校的本质是批判、是自由、是追求。一个大学，如果不会批判就不能引领文化、引领社会。否则将沦为附庸。
    （三）明晰的内涵发展。中国高等教育大规模的扩招阶段已经结束了。今后高等教育的发展就是进入了内涵发展时期。什么叫内涵发展？一是明确的定位和鲜明的办学特色。二是优秀、上进、先进的大学文化。三是科学质量观指导下的育人体系。四，优良、活跃、浓郁的学术氛围和学风。五、高效、科学、精细、充满人性化的管理体系。
    工艺美院是山东省富有特色的一个学校，这几年有了长足的发展。希望今后继续办出自己的特色，成为全国知名的高校。谢谢大家！

               （吴晓波、钟晓雅根据录音整理，未经作者审阅。）